『抄手的每次到来,与我而言,都代表着一种味觉上的狂欢。』
文 / 谭鑫
在我的涪陵老家,有一种状似馄饨、云吞,但比馄饨更有料,比云吞更有棱角的小吃,唤作抄手。
抄手二字相传已久,但名字出处一直不得其解。野问之中,有两个说法勉强可*:一是指其皮薄易熟,随意抄着手闲坐片刻锅比盆大老板是谁,便已熟然上桌;二是它的形状酷似一个人抄起两只手作环抱之状,好比人在冬季避寒时两手抱胸的紧紧相拥。
无论如何,对幼年的我的来说,它的每次到来,都代表着一种味觉上的狂欢。而通常对待它,我都是如学生两手写作业般——“抱手抄之”。
在我能记事的年纪,抄手还是一种逢赶场天,才特有的东西。每至赶场归来,家人们口袋或无闲余,肚里或还空腹,但午后的饭桌上,必然独有一份抄手,独为我而留——那是**为我私藏的珍馐。
时至今*,我已无法想象出,在那个拥挤嘈杂的小镇上,**是如何央求着繁忙的肉匠,每次记得为她的馋嘴的儿子,预留一碗余粮;又是如何捺住胃里的饥荒,惦记着家中待饲的孩子,怀揣着为我而开的小灶锅比盆大老板是谁,来回几里徒步,只为接济一个山区儿童的营养。无怪乎在我的童年认知里,抄手一度是我心中世上最美味的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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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我已学会“顺手抄之”的年纪,抄手已经演变成一种可以召唤全家总动员的课题。赶场天的那个中午,只要听见**举刀在菜板上剁肉馅的“噔噔”声一响,抄手这个“课题”便由此吹响了集结号。
每个老涪陵人都有一份独门手艺,封存在泡菜坛子里。作为榨菜之乡人,老家的抄手里,红**的榨菜自然是不会缺席。
奶奶总不会忘记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一把榨菜块儿,用刀研磨成粒;姑姑也去地里掐回几头绿油油的小葱,去*洗净切花,佐以小蒜、姜米,最后添入一颗*蛋拌匀。红黄白绿几方唱罢,肉馅的部分便基*铺陈完毕。
图 / 视觉**
我通常是在包抄手环节出场的,洗手擦*站在桌前,像一个熟读游戏规则的选手,随时准备衔接这场食指大动的表演。一盆馅儿、一碗水、一个筲箕、几双筷子,“四大金刚”陆续上桌,被一群人圈在中间,如同一场齐整的实验。
无需要一声“开动”来提点,家人的默契已在手头上展开。左手托着面皮,右手举筷擀馅居中,对折,两角点水,最后以一个堪比莫比乌斯环的奇异角度,将面皮两头抄到中间粘紧捏合,形似元宝状的抄手便悄然出落。
曾经不啻于长辈的教化,觉得元宝状的抄手太俗气,我还自创过抄手的形状——同样是对折,但后续无需呈环状,直接将两角对折至中,如平面之下的两手抱胸,五个棱角分明,显得满溢成竹之志,多么倨傲威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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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这种手法下结出来的成果,往往是胸中无肚量、脸皮儿也落空,最后怎一个皮厚馅薄了得。几番对比之下,便不建议提倡,但浅尝辄止尚可。
等到**嘴上那句“水烧开了”一提点,包抄手的任务便基*竣工。在清一色的大碗一字排开的瞬间,家人们已自觉围在了灶前。
大小个头儿聚在厨房磕磕碰碰,宛如锅里那白里透红起起伏伏,小孩子们不断地向掌勺的厨*递诉着自己的喜好,“多放点海椒”“我要加醋”“少搁点味精”的声音,和锅中的香味交织在一起,不候多时,便又逐一捞回在青菜垫底的碗里。最后再圆桌合围,各抄其碗,抱于圆桌,一起手动完成最让人喜悦的部分。
这场以抄手为名的课题,我在心里已换算为“团聚”。
在我已能成家的年纪,抄手逐渐变更成一种“寻常便饭”的东西。
山城的大街小巷里,不乏各种“老麻”“红油”名噪一时,一听名字便让人食欲大增,但细想之下,这种主打味道的招牌,显然已经和食物*身的主旨背道而驰。
▲山城的大街小巷里,不乏各种“老麻”“红油”名噪一时(孙孙Boy 摄)
而恋旧的我,总爱寻老店尝新。待抄手出锅上桌,初闻极香,卖相搭配也美到极限,但一口细嚼便可明了——城市阡陌,记忆之味,不说踪迹全无,大概不过无偶有独。
某年租住的房子坐落在公司附近,某天快到午间饭点,突然接到电话:“中午回来吃饭。”惊疑参半地回到住处,刚推开门,便看到屋中茶几上已摆满了童年木桌上的那些物件:肉馅盆、蘸水碗,尚有面粉足迹的筲箕、工具筷……
显然她已**在家中完成包抄手的部分。来不及多想,她便从灶台旁端出一碗抄手:“时间掐得真准嘛,刚刚出锅,快来尝尝差味儿不。”我伸手接过,才逐渐记起当天是自己生*,那碗漂浮着葱花和热气的家常抄手,至今想来手心仍有温热。
如今的生活水平*渐提升,抄手早不再是稀罕之物,也已非赶场天所特有,只要有需求,每*逢迎的菜市、超市便可选购,或者一个电话下个订单,无需亲自劳神都能满足;加上现代化进程逐步完善,农村也普及了冰箱,家乡人通常会一次*足量囤进急冻区,好让乡味存取自如,也让喜食者有了心安的富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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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每次回老家,审食疲劳之下,**总不忘问上一句:“明天赶场,咱包点新鲜抄手吧?”我知道,我家的抄手依旧还固执地来源于幼年记忆里的那条街,出没于人烟趋于稀少的衰败巷弄,依赖着渐渐在退出历史舞台的赶场天,继续以可以唤作团聚的形式出没于餐桌。
好在,物非无妨,只要人是,味道就有根可循。而我每次都不做声,算是默认;心中纵有千言婉拒,奈何记忆泛起,“不”便难从口出,这大概也算一种“甜蜜的负担”。
抄手如抱,囿于碗底,却暖流心上,每每入口,都是一场记忆和舌尖的双重拥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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