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 你好，安娜
作者 蒋韵
节选自《花城》2019年第4期，点击文末“阅读原文”即可购买纸刊。单行*即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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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娜不算漂亮。这她从小就知道。
若说漂亮，她比不上**。**的漂亮是那种极鲜明光芒四*的漂亮，无论走到哪里，都会让人眼前一亮。“哟，多好看的小姑*！”从小，**就是被这样的赞美喂大的，这样的赞美，对**来说，如同一*三餐佐餐的菜肴。而安娜，在**的光芒下，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。
**是爸*的掌上明珠。
那时**还活着，**也在大学里教书，弟弟**还没有出生，所以家里的经济状况要远比后来好。**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她的长女。**后来总爱说一件事，说**刚出生三天，**就“烧包”地买回了三件跳舞衣，它们分别是白色、淡粉色和绿色的纱裙，很漂亮，也很昂贵，却大得足够三岁的孩子穿。初为人父的**，一定是不知道怎样来表现他内心的喜悦。安娜从来也没有问过：“我生下来的时候**买过什么？”因为她知道答案：**一定对她的到来很失望，他一定是盼望一个儿子的，盼望一个人生的**。
很小，安娜就知道了一个形容词：花团锦簇。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，但这个词，是活的，活生生地在那里，在她眼前，是与生俱来的一个存在，而不是一个知识。她看到**，就看到了这个词，花团锦簇。这个词就活在**身上，或者说，就是***人。并不是说，**总是穿红戴绿，相反，**其实并不爱给**穿色彩过于喧闹鲜艳的衣裳，**常说，小姑*穿蓝色、灰色、白色其实更漂亮。可是任何沉静、安谧的颜色，只要在**身上，就变得明媚、嘹亮、蜂飞蝶舞和芳香，就像春天的花园。而安娜自己，则是一株无色无香的小*。
六一儿童节，**给她们姐妹俩买了新裙子，**的是素净的白色泡泡纱，而安娜的则是热烈的玫红底黄花图案连衣裙。安娜对**说：“我也想要白色。”**回答她说：“你穿白色不好看，你穿这个合适。”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穿那些喧闹的颜色就“合适”，长大后，她才想明白，衣服对于当年的**来说，相当于画框，而对于她来说，衣服是画作，而画框是她。
无论在幼儿园、在小学，**都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。她很小就被少年宫艺术团的舞蹈队选中，而且总是站在舞台的正中心，不是独舞就是领舞。她学跳崔美善的《长鼓舞》，跳陈爱莲的《蛇舞》《春江花月夜》，真是有模有样。那时，常常会有一些来自首都或是*地的艺术团体、院校，来少年宫艺术团挑小学员，**就是那个总会被首先挑中的幸运儿。“条件真好啊！”他们感慨，“真是好苗子啊！”可是，**坚决不允许她的长女做一个舞蹈演员，哪怕人家许诺说她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舞蹈家也无济于事。**问人家：
“她能成为乌兰诺娃吗？成为邓肯吗？”
人家没法回答。谁也无法回答。人家不负责回答上帝的问题。充其量，人家是会相**伯乐，至于能不能成为千里马，最终还是上帝说了算。
**叫丽莎，丽莎这名字，也是他们的**起的。丽莎、安娜、伊凡，他们姐弟三人的名字，都来自异域的***。**是教苏俄文学的，他尤其喜欢屠格涅夫，两个女儿的名字，就都来自于这位文学巨匠的小说。丽莎取自《贵族之家》，而安娜，原意也并非是出自托翁而是取自《**地》中的“玛丽安娜”。当他的儿子出生时，他甚至动议要给这孩子起名叫罗亭，被他妻子坚决制止——罗亭这名字符号*太强了！“我可不愿意让我的儿子做一个什么‘多余的人’。”妻子说。其实，她更想说的是：“我可不愿意他成为一个思想的巨人！”那，太危险了。
第四个孩子还在*育的时候，**发生了一件大事，那是1957年。丽莎和安娜的**，伊凡的**，受到了这事件的波及，被下放到水库工地上劳动就是这波及的结果。还好，他只是被划作“右倾”而没有戴上帽子。走时，最小的女儿还没出生，他自然也没有顾上取名字。后来，当这个小名被叫作“多多”的孩子刚满百天的时候，她从未谋面的**就在水库工地上*于一场中毒*痢疾——*难就这样突如其来降临到了这个曾经安稳小康的家庭。于是，“多多”，余多多，也就成了这个家庭最小女儿的正式的学名。
